婆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女人。绝对是!她的身影穿梭在我尘封的记忆之中,越发的清晰,可同样那般模糊到遥不可及。
婆是寡妇。村里为数不多的已婚却单身的女人,村里唯一一个能抽烟、喝酒的女人。俗气、粗鲁、不雅的形象开始驻入在我的心里。直到那次,我第一次了解了婆,第一次接触了婆,第一次在内心深处认可了婆。
婆开始学会抽烟喝酒是我外公去世的那一年。这也是我从母亲那里了解到的。外公去世那年,婆才43岁。那种猝不及防的伤痛对婆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婆开始学抽烟,喝酒来麻痹自己。那种属于男人的生活开始渗入婆的世界。母亲说外公去世那会,家里所有的担子都落在了婆的身上,不管轻的重的。婆终日卧床。直到外公头七,她才双脚踏地。那时候没有任何心灵支柱。烟酒成了最好的朋友。
婆没有再婚,一守就是20年之久。
清明的时候,已是人间四月天了。桃花、油菜花相继开放。外公的坟头也是簇花遍地。那是一种不起眼的小野花。天蓝色的瓣,纯白色的蕊,油绿色的叶。那是一种在乡间乡间小路上极其常见的花,但每次都是零零星星的散开着。出来没有这般密麻过。这不由的让我联想到鲁迅的《药》中的一段文字。那些已经离开的势必安然,只是活着的悲伤依旧游离泛滥。淡蓝色的花在风中露出一种微笑,绕在外公坟头,围成一个完美的圆。此情此景,我的心一颤,心头凉凉的。不言而喻依旧也能清楚的明白,那是婆刻意种出来的,并非无心成景。那年相濡以沫的另一半突然撒手离开;那些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美好幻化成风,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刀致命的伤,暗沉到旧伤口已经结下痂心也不愿意复活。
我母亲说我这辈子最应该感恩的人就是婆了。她把我拉扯长大,然而过程中的那些刻骨铭心共度的日子我又怎么可能忘得一干二净呢?那些藏在婆身后喝一毛钱两袋的糖水的时光,那些央求婆买会唱歌的布偶娃娃的日子,那些躺在草堆里看婆收稻谷的回忆,那些跟在婆后面推推车的风景,那些或许被时间埋没在记忆之中的日子,我想说,我没忘,这辈子也不会忘。因为每一刻,每一秒都汇聚成婆对我点滴的爱,那是一份独有的专属。
我还记得,我初三的一模语文考试。我得了全班第一,那次的文章是写给婆的。那篇文章没有华丽的词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修饰。但是感情无人能及。毫无疑问,那篇文章的分量是无价的。其实我对婆有很深的感情,比对我母亲的还深。只是现在我生活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习惯了沉默,不愿开口。对婆再多的感情也只是隐匿着。
我母亲总是担心我长不高,为此婆每个星期都从老家稍来蔬菜,她总说大棚里长出来的没营养。很多时候还有露珠,穿透着每个鲜活的细胞。
婆的头发明显的白了,尤其是头顶上的那块,几乎没什么颜色了。花白如雪,我真的不愿意接受。我就总是想买个染发剂,用最自欺欺人的方式以为这样可以挽留住时间。总以为我和婆相处的时间还有很多,我大概是忘了时间定律﹕人的一生很短,珍惜现有的,保留住那些值得珍惜的。
又到了一个清明节,我紧跟在婆身后,走向那条通向外公坟头的路,花开依旧。婆小心的辟开一条道,脚下的步子显然有些踉跄,我连忙扶住婆说“你慢点儿。”婆轻轻地推开了我的手……
摆好祭品,她静静地坐在坟头,好像在细细的回忆着什么。或许,她和那个我们所认为远在天堂的外公在用心灵对着话。我凝视着那道风景很久很久,我悄悄背过身去,眼镜摘下来的那一霎那,泪稳稳的落在了湿润的泥土上,然后扩散。
过了好久,直到风把婆的头发吹的蓬乱,我哽咽着走上前去对婆说:“该走了吧?”婆收拾好东西,挎着篮子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只是那种眼眸下的液体扩散成了我永生难忘的海。也算是我过瘾的做了一次别人的听众。
我搀扶着婆,无言地走着,走着走着,我抱着婆哭了。多年来,我对婆的误解造成了我一生的亏欠,这一刻,冰释前嫌。
一个平凡却一个用一生诠释着爱的女人;一个为我们这些活着的付出,为那些曾经存在的怀念20年的女人;一个花20年卑微的爱演绎伟大的女人。她是我的婆,也是一个值得我去用一生敬重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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